在这座北方的小城,街道是粗石板铺就的,平房就在两旁。房子是两间,一间是厨房,一间睡觉的地儿,床是必不可少的。院子里有一棵水桶粗的楝枣树,大多时间在俯视着他们,风起的时候就不时地逆着风向,似乎在向天空仰望。这树,不论是俯视,或者仰望,都挺冷静的,把握住一种姿势。
她趿拉着绣花拖鞋,鞋口有整齐的花纹。他们偶尔看电视,更多的时候是他看她,她的绣花睡衣的后摆很宽松,一走就永远扯向后边,她看不见自己的后面,包括他跟来的目光,游移不定,像在窗帘上波动的光线。她看不见,可她能感受到。
还有一些时候,他们一起收拾着什么,似乎是房间。一抬头,就能看见窗外的楝枣树,斑驳疏离的影子投在床上。他和她一件一件地翻出来,摆在床上,这是你的,那是我的,似乎没有一件东西是他们共同的。他们甚至还找到了年轻时的日记,也是两个年轻的世界,好像永远不能合二为一,成为一个人的心路历程。
哦,还有一串杨木佛珠,鹌鹑蛋大小,有九九八十一个,已经有十一个年头了,是他们当年旅行结婚时,在五台山买的。
他说:“在那个时候,我们都在为我们祷告,许愿,这佛珠也是个见证哩。”是呀,他们不再年轻了,而他却很坚决。
在他离开以后,她有时就很烦闷和慌乱,想,为什么是我呢,现在陪在他身边会是谁呢?床头柜上还放着他留下的那串佛珠,她拿在手里,杨木的皱纹从托起的掌心里浮出来,没有了光滑,那么硬。她突然闻到了一丝甜津津的味道,是这杨木佛珠散发出的,已失去了当年的木质的清香,她记得十分清楚。可这将要朽烂的东西,怎么也会有甜的味道呢?是相对于他而言的吗?
她虐待似的摔在地上,像摔在他的身上一样。佛珠摔在地上的样子,没有了树的形状,一个软至无骨的身体和陈旧的杨木交错的形状,像现在的她,只有适应,都有点难奈,有点不甘心。
想起来了,有一次,在床上,她斜偎在他的怀里,他努力地支撑着她……她们望着院子里的楝枣树,他说:“这个院子太小了。别的枣子是甜的,可楝枣的果子是苦的。”她蓦然感到他不是在搂着她,而是他在顶着她的身子,硌得肋骨有些痛……她好像感觉到他在紧咬着嘴唇,一个紧咬嘴唇的人,下一句,就是最关键的话了。而那句话,他却迟迟,迟迟地不说出来。是他对她的善意的维护,还是在犹豫?
她始终都不相信,可她也无法阻止他的情绪坏下去,像无法阻止自己当年喜欢上他一样,都是难上加难的事儿。要走就走好了,既然是不好过,走了也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了。
她对自己说,最后一次想一想吧,她站在那扇米黄色的窗户里,看着院子里的楝枣树,想着他。她用手一捂胸口,他也在想我吗?是因为爱!不,不会的,如果他想我,那只是他感到寂寞,只是身上不好受才想的。
她想,以后我会好过吗?这需要时间。她知道,院子里的这棵楝枣树的果是苦的,可它历尽一个个春夏秋冬,依旧在年年开花结果,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沉静地俯视着这一切,和她的生活,在风中努力地仰望,逆着风,仰望着大多时候是蓝色的天空,牢牢地把握住自己的姿势。
这是一棵树的姿势。她也要把握住自己的姿势,她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