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irs水吧里,我们参加同一个朋友的生日Party。他坐在我对面。冰蓝色的T恤,纯白的棉布长裤。是那样干净清朗的颜色,就像他的人。遮住眼角和耳朵的黑发,安静下来时忧伤的眼神,还有嘴角凛冽的线条。是清秀好看的男孩子。
他有时候会微笑,只是有时候。他不爱说话。我在他不微笑的眼睛底下看见一抹冰蓝色,那一定是他生命的底色。
夕阳流淌着鲜血。云朵被风吹散,伤口肆无忌惮地展览。
黄昏的阴影在冰蓝色的风里开成细碎的花瓣,它们穿过明亮的落地玻璃窗,悄无声息地落到了萧泽的眼睛里。那些美丽的花瓣的碎片。
我和萧泽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的不同角落。他比我小一岁,是刚刚进入高二的孩子,每天面对繁重的学业和家人,老师的善意唠叨。而我则考进了本市最好的大学念中文。
在我快要开学的时候也就是夏天结束的日子,我和我高大清瘦的男友分手了。他是我的最初我却不是他的最后。他的离开就像他的到来一样匆促。他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孩子,但是他有一颗麻木了的心。他爱过的第一个女孩已经让他的感情冻结。
我就像丢失了一件心爱的玩具一样哭泣。我一直一直地哭,午后,黄昏,深夜,阴天,晴天,雨天……我哭我纯白的爱情就那样被他挥霍了。他说对不起。他发来短信不停地解释。这并不是因为他被我的眼泪吓着了,也许只是他觉得应该完成的一个步骤罢了。
而我唯一感到骄傲的是,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掉一滴眼泪,他不知道我哭泣时的样子。
我并不爱他,我只是为我的初恋哭泣。我哭了整整两个月。
十一月的时候这座城市最美好的马路上开始飘落让人手足无措的冬天。每个周末我坐校车回家都喜欢看玻璃窗外的风景。马路上空有静止的铅灰色天空,云朵把它遮掩得很好,看不见伤口,看不见鲜血,没有痛痕。仍然有满天满地的枯萎的梧桐叶飘零成地老天荒的姿势。
回到家我就打开电脑开始上网。在常去的聊天室里意外地遇到很多那个八月里认识的朋友,包括萧泽。
我觉得我们又回到了那段温暖的时光。我们聚到一块儿叽叽喳喳地霸占了聊天室的大屏幕。
这样的喧闹让我快乐。
萧泽在聊天室里和我一样戴着面具。我们把忧伤的一面藏在灵魂里很深很阴暗的地方,所有的人只看见我们明媚的快乐的语言。他们以为我们的快乐是简单的,我们的快乐不会有忧伤。
不可避免地谈到爱情。萧泽说他刚和GF分手。我说我刚和初恋BF彻底告别。
他说,姐你现在还好吧。
我已经不再为我的纯白爱情哭泣了。于是我微笑着说,不难过了我都不想他了。
他沉默了一下,姐我加你QQ吧。
我说好呀好呀。然后他出现在我的好友栏里。
他的名字是冰蓝色的风。那个瞬间,我恍然觉得一片似曾相识的清凉。
他在聊天室里和很多人聊天,看不见一丝忧伤的。
可是在QQ上他完全摘下了那块面具。他说,姐,我现在很不快乐。我有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生命的意义在哪里呢你说到底在哪里。
我很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我们也是在八月认识的。我是真的喜欢她但是我要离开她。因为我害怕深陷以后的告别更加疼痛。我知道现实的残酷会分开我们。
姐,我和她的城市离的那样远,你不是说距离产生距离吗。我想事实是会这样的。
我现在又感觉无聊了。我不是说和你聊天无聊。我只是心情很颓。你可以理解我的情绪对不对。
你什么时候下?陪我好不好?呵呵,不能说你是了解我,但是我们确实是有很多共同的阴暗面。
……
我看着屏幕,我想萧泽确实是病了,他是生活在花朵暗面的孩子。快乐像温暖的阳光一样路过,瞬间留下阴影。
我安慰他,可是我发现自己打出来的是同样无能为力的灰暗。我把安妮的话告诉给他,这是一个告别的时代,我们是为了生命中美好的瞬间而活着的。
我在2001年的冬天开始读安妮。看的第一篇作品是她的散文《爱尔兰音乐》。那些华美的黯然的文字就像她热爱的爱尔兰旋律一样,是丛林中蓝紫色的寂静水洼,漂浮着粉白的细碎花瓣。
我爱上安妮的文字是在那个瞬间。那个瞬间我迷恋上那些波光潋滟的幻觉所释放出的透彻心扉的清凉。
丛林中刮过冰蓝色的风。
我承认我是活在安妮的文字里活在我自己的幻想中的女孩。我和外面的火树银花的世界保持着很多人无法穿越的距离。我的那些好朋友,他们说我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我的脸上总是有着高贵的忧伤。
他们觉得我喜欢的男孩应该有着萧泽这样的外表和气质。干净的冰蓝色可以让我远离灰尘和浑浊。一点点忧伤和颓废能够理解我灵魂中那些同样阴郁的情绪。
可是我是那样地热爱安妮,比爱任何一个男孩子都要爱她。她的文字日日夜夜在我的灵魂里歌唱。唱成樱花,唱成蔷薇,唱成鸢尾,然后开出衰靡而寂寞的爱情。
和他分手以后我和别的许多男孩子交往。网络中,现实中,我的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开始我的好朋友都说我玩的开心而让他们伤心,后来看见我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就劝我停火了。圣诞节的祝福卡片上她们写着,愿你早日收回你漂泊的心。我知道她们是善意地规劝。我看着那行字,忽然就很放肆地笑出来。笑声很直接很清脆地在寝室的小小房间里回响。笑到最后觉得只余满心苍凉。
想起一个女孩子的话,心动的到处都有,心痛的只有一个。这种游戏很刺激但是麻醉自己的结果是,对爱情彻底失去奢望。有段时间我对任何男生没有任何兴趣。虽然我和他们在一起。
他们说喜欢我,我看着他们只是微笑。我不相信他们,我觉得他们会欺骗我,这于我是一场亵渎。我憎恨欺骗。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又何尝不是欺骗了他们?我对自己感到无能为力的悲哀。
女孩,她看在眼里的全是离别,握在手里的全是疼痛。
我知道我病了,而且我的病在加深。我的爱情将会变得混乱而残缺。我没有能力再完完整整地爱一个人。我的成长在那个八月的残夏完成,我将用生命里所有剩余的时间来衰老。
不过我相信萧泽和他们不同。他是我亲爱的弟弟。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之间没有产生爱情,我们的感情比最洁白的樱花瓣还要纯真。这样真好。
有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关在寝室里听着钟爱的韩国HIP-HOP,突然接到萧泽的电话。我们像两个很熟悉的老朋友一样聊着彼此在校园里的冗长而沉闷的生活。
萧泽的声音明亮而新鲜,这是他明媚的一面。
他说你吃饭了没啊我下午给你打电话你关机呀是在上课吧。他说你一个人在寝室干吗呢?不会是逃课了吧。他说我今天买了一盘磁带是摇滚的呢,可是我记不得歌手和乐队的名字了。最后他说,我也想考中文系的,你现在的专业就是我最大的梦想。说完以后他在电话那端呵呵地笑。
我握着话筒突然就顿住了。萧泽说自己是喜爱文学的孩子所以想读中文。我从他身上看见了半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考上这所大学的中文系就是我全部的理想和快乐。除了安妮的文字,其他所有的东西都为这个理想让了位。可是考上以后我才发现一切真如格桑说的,感觉快烂了,不知道该做什么,现实和理想相去甚远,那种茫然。
也许是不忍心听到他失望的声音,不忍心看见他失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