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的事情传到同学中间后,所有人都为之叹息,她在三年前与有妇之夫私奔,三年后,她因为不堪忍受那人的殴打侮辱,在异地他乡自杀身亡。
他虐待她,整整三年,毫无顾忌,因为,她为了这桩不名誉的恋爱,斩断了与家人、同学、朋友、同事的一切联系,甚至远离故土,她是孤身一人,可以任意对待,既不必担心有人劝阻干涉,也不必担心名誉上的损失;从她买到药物,到下定决心用可乐吞下药物,中间也有足足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搁延,说明了她有多么犹豫,但就是没人觉察她的异常,也没人在关键时刻拉她一把,也还是因为,她是孤身一人,既没有可供倾诉的对象,也没有相反的力量供她走出泥淖。 她活生生地把自己弄成了断线的风筝,没锚的舟船,活在了世俗的网之外。
人们怎么看待这种网外之人?张爱玲的小说《小团圆》里,主人公九莉对逃亡中的邵之雍动了杀心:“厨房里有一把斩肉的刀……对准了那狭窄的金色脊背一刀。他现在是法外之人了,拖下楼梯往街上一丢。”
让弱女子敢于畅想谋杀的,不只有他不爱她对她所造成的伤害,还有他的“法外之人”身份,“法外之人”,是人际关系断裂的人,是没有过去的人,是挣脱了俗世之网的人,丢失了,没人过问,被害了,没人报官,进入法律程序了,没人打点和追问,无论如何敌不过有俗世之网在背后撑腰的人。“法外之人”的身份,是一个人随身携带的虚拟安全防护网上一个严重的裂缝,让最柔弱的人,也敢于畅想施加侵害的可能。
而我们这样兢兢业业地活着的目的之一,不就是为了编织一张俗世的网么?用这网,标注出自己的位置,用这网,获取衣食住行,在那些内心挣扎的关头,用这网对自己进行防护,保证自己不致脱轨。
当年,海子去世,西川悼念海子的文章里,有一段发人深省:“海子的死使我对人的生活方式颇多感想,或许任何一个人都需要被一张网罩住,而这张网就是社会关系之网。……无论是血缘关系,还是婚姻关系,还是社会关系,都会像一只只手紧紧抓住你的肩膀;你即使想离开也不太容易,因为这些手会把你牢牢按住。但海子自杀时显然没有按住他肩膀的有力的手。”
那些在紧要关头阻止了当事人世外之念的,就是这张网,张柏芝前阵子上电视接受访谈,这样谈及艳照流出时她的反应:“我好惊好惊,立即进入宝宝房间,他当时只有七八个月大,我抱起他时真的惊到脚软,差一点摔倒”,“她(狄波拉)只是送了一个娃娃给我,是两个娃娃抬着一块荷叶,刻着‘风雨同路’四个字。”她被这张世俗之网拦住了,她还能继续生活。
使得人金贵起来的,就是这张网,人若有位置,也不过是人在网中的坐标。我们都得努力经营这张网,在一切外力和内力使自己动荡的时刻,将自己牢牢地网在原地。如果有一段感情,要你以切断这张网为代价,如果有一番事业,要你撕破这张网方能成就,即便它听起来辉煌、庄严、前景无量,也请忍痛回避,因为,这张俗世的网,就是我们所拥有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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